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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楼顶的暮光 (《隐秘的角落》朱朝阳中心短篇小说)

朱晶晶的死,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谋杀,完全取决于我伸出手时的那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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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电视剧《隐秘的角落》衍生,朱朝阳中心。

非小说原著向。随心创作,如有任何细节出入,还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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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顶的暮光


朱晶晶的死,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谋杀,完全取决于我伸出手时的那一念之差。

 

 

上篇

从七岁时起,我就去少年宫上兴趣班了。我妈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陪我,经常在送我走到教室门口时,塞给我五块钱告诉我,“渴了就去小卖部买瓶水,不许学坏!不准买干脆面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听到没?下课了就到保安室写作业,等妈妈接你。”

据说有一次在市里高层视察少年宫办学素质时,领导批评课间氛围沉闷,不像个搞“兴趣”的地方。因此,为鼓励报班学童少做书呆子,所有小孩在课间不许留在教室,全都被赶到了走廊里,包括我。

我被那些大呼小叫、推搡嬉闹的小孩和大孩挤到了墙皮磨破的角落,常常就那么观望着他们,看他们涌进小卖部,打开一包“小浣熊”,从里面抽张英雄卡出来,互相炫耀手气,然后再拿出一本册子,比较已经积攒的卡片数量。

终于熬过那漫长的课间十分钟,还没等铃响,我一头扎回教室里,继续回到我熟悉的窗边角落坐下,接续刚刚的思路,沉浸到数字的海洋。

有一个周末的课间,我躲进楼梯间想享受片刻清闲,但那些在玩打仗游戏的小孩发现了我,他们一合计,把他们那套英雄扮演游戏中臆想的“坏人”角色套在了的我头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孩中个头最高、火气最旺盛的老大冲上来,他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拎着我一步大跨两台阶上了楼。

我在他手里就像一块拖地的床单,磕磕绊绊地被拖到了顶层的钟楼上。

因年久失修,钟楼没了钟。窗前只有几张报废弃置的桌椅。

大小孩的手臂向前猛地一抡,手一松,大地翻转,我整个人都向后歪斜下去,最后一级台阶和台阶平线上刚露头的跟班们在我眼前倾斜、扭曲。

等再有意识时,我闻到了浓重的灰土味和腐木味。

我半个身子埋在了废弃桌子的抽斗之下、瘸着的桌腿之间,还没来得及把吸入嗓子的灰咳出来,一只手又把我从那里拎出来,抵在了桌面上。

我被迫仰头向上,落日的余晖透过污渍斑驳的木框窗户洒下来,正照脑门。

我闭上眼睛,让光线透进眼睑。我想让落日映出来的暖橘色世界在这瞬间停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好让这段耻辱的记忆少一分阴暗里的酸痛。

我猜,这些小孩会说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他们的势力;或者威胁我,让我交给他们什么东西作为不再欺负我的代价。

突然,大小孩命令身后两个跟班跟上来反绑住我的手臂,他们把我拖到桌子上,像押解犯人站上刑场那样押着我正面面对对楼梯下的一众小孩。

他站在我身前,背过身对他们说:“杀人犯就是他!这个一直躲藏在我们正义之师里的无耻败类!他心狠手辣,残忍杀害了我们无数同志,现在终于被我擒获!这个杀人犯!”

“报仇!”有个小女孩声情并茂地嘶喊。

“是,我们要为那些亡灵报仇,”大小孩点头认同她,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但是,我们是正义之师,所以我们应该要他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样才对!”

“说得对!那我们就判他死刑吧!”

“死刑!”众人纷纷附和。

原来他们想让我死。这个时候,我终于开始慌张,我的背后就是微张开的窗户,我不想被他们就这么哄闹着推下去,我的生命不能只停留在这里,我还要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场……

我要求生。

趁着反绑住我的人注意力还在楼梯下,我奋力一挣,抬起一脚踹在了身前背对着我的那个大小孩背脊上……

与此同时,上课铃响了起来,伴着顶楼的谩骂和扭打,尖锐刺耳的鸣叫在楼梯间里旋转,飞升。

 

中篇

自从发生了顶楼那件事后,一直到升入初中,我都再也没有走上过那个灰尘如幔的狭小空间。

很快,少年宫里所有与那次顶楼群殴相关的人都忘记了那件事。

就连那时飞奔上来为我解了围的保安老汉,后来也没有再声张这件事情。他救了我的命,但也只是当这些孩子们嬉闹过了头,他拎住带头那大小孩的耳朵批评了两句,就把我们一群人哄下顶楼,勒令以后再也不许上这么荒废的地方玩耍。

但我没有忘记,当我一瘸一拐走向我妈,她眦裂眼睛瞪着我的眼神。她问我到底是谁干的,我笑了笑,说是自己上完厕所回来还在想一道应用题,不小心从楼梯上摔的。

我知道如果我说实话会得到我妈什么样的反应,她会愤怒,会训斥,可能也会去拉着我挨个敲兴趣班教室的门,直到把那些罪魁祸首都拉出来臭骂一顿不可。但是回到家,她也会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事你自己也逃不了干系我告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已经掌握了我妈解决问题的机制。

如果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会拉着我一起去找那个给我委屈的人算账,在训诫那人时必须拉我在面前看着,让我把那人的窘困、畏惧和耻辱都尽收眼底,让我好好感受一顿报复后的爽快。但是等回到家,她会用同样的训诫口吻训斥我,并且会以这种话开头:“朱朝阳,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告诉你!你以后少给我跟这种坏小孩接触……”

她在怒瞪我、责骂我时令我所产生的恐惧,令我并不乐于去看那些被她训斥的小孩眼底里的畏惧。因为那只会让我看到另一个蜷缩起来的自己。

所以,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完美地掌握了一套应对预想中她这种反应的策略,这大概就是初中生物课上学到的,凡是动物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于我来说,掌握这套“瞒天过海”的策略就像掌握一种数学计算法则一样轻易。

何况那些大人们,不仅记忆不好,算数不行,而且还非常好骗。

比如我的父母。

不过可能是因为骗父母已经得心应手,我也会去感知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骗我。偏偏我生来就有一个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的性子,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能根据家里的蛛丝马迹预料到,这个家终会走向分崩离析。

一次起夜时,我撞到我爸在客厅睡着,他双腿张开歪在沙发上,嗡嗡作响的电视机在他脚下映出一片惨淡的白光,电视里放着一部他平时最不齿看的家庭伦理片。我靠近过去,本意想去关电视,不巧听到他那支诺基亚正在沙发上嗡嗡作响,我瞥到手机里“未知号码”四个字,心里便浮出了他深夜不回卧室的答案。

未知号码四个字,就像一个神秘符号,是我家里一个秘而不宣却不言自明的丑相代称。

这时,噼啪一声响将我的注意力转向了电视机,电视里那个常年逆来顺受的丈夫正在醉醺醺地砸酒杯,他对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妻子哭诉:“我们两个人之间,已经失去了夫妻间最基本的信任……”

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这时,身后响起了沙发皮料摩擦的咿呀声。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我爸醒了。

“阳阳?你怎么不去睡觉啊。”
在我回过头注视我爸时,我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倦容,嘴角挂着他最熟悉也最心软的笑意。

“我起来上厕所,看电视还开着,帮你关了。”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大梦初醒的他手忙脚乱地按掉了那通“未知号码”打来的电话。

“爸,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我问得很平静,更像是在陈述。

“哦,”他若无其事地笑一声,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半夜骚扰电话呗。最近生意往来的人太杂,手机号八成被人卖出去了。嗰成班死野。”

“哦。那我去厕所了。”我掉转头就走。

因为我如果不这么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亦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我。

“朝阳。”他在背后叫我,但是我没有停住。

“什么事?爸。”

“爸爸想问你……如果,”他支支吾吾的时候,我已经走进了厕所,开始解裤子,但是没有开灯,也没有关门。“如果……是这样,因为爸爸现在要照顾生意,要经常出差去很远的地方,所以……爸爸和妈妈必须要分开住了,那你……想跟谁一起住啊?”

借着窗外的夜色,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厕所里斑驳的砖墙,一只虫子从我眼前爬过,我目送它黑黝黝的身体在砖缝和凹凸有致的砖面间逡巡。我有点泛恶心,想拍死它,但是现在没有手,而且直接拍死它我会更加反胃。于是我想,那就等我上完厕所,洗完手,回房间睡一觉起来,洗漱完毕吃过早饭,穿好校服准备出门——到那时,我再去我爸工具间翻出那罐强效杀虫药,到厕所狠狠喷过虫子可能走过的所有角落和缝隙,让它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慢慢窒息就好了……

“我谁也不想跟。”我洗好手,从厕所走出来看着他。“爸,我和朋友们说好了,要一起住校。”

“哎怎么就和朋友讲好啦?这么小就顾兄弟情义呀。”

“那时候你不在。妈也同意我的想法,她说我学习课业重,可以住校。”

“哦,这样。也好也好,住校的话可以少听你妈絮叨,也少被我们……干扰。”

他揉了揉脑袋,把头发又揉乱了。

“不过,爸爸其实是想问你——”

“爸,明天再聊吧,我还要早起上学,我先去睡了。”

不等他继续改话题,我已经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他不知道,我并没有什么约好要一起住校的朋友。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

“朝阳!”他又喊了我一次。

这次,我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他。我手按在门框上,死死按着,恨不得把手指掐进老旧的木缝里。

“什么事?爸。”

“这周末……少年宫报的班就少去一次吧。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他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答应你好久了,一直没有兑现。”

房间里回荡着流水沿着老旧水管奔涌的低啸。

“……好的。”

我关上门的时候,听到我爸拿起遥控器又打开了电视机。

那个周末,我爸依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

在那个周末到来前,我妈在儿童医院门口抓到了他,还有他抱着小孩的情人。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

他离开了这个家。


下篇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亏欠了这个世界什么,我的生命里仿佛就篆刻着失去两个字。

失去朋友的眷顾,失去父亲的陪伴,失去和其他孩子一样美好的童年时光。

我慢慢意识到,想要不再失去的唯一方式,就是去争。

通过提高学习成绩来争回属于我的东西是最便捷的,凭一张好看的试卷,我可以得到我妈认可的眼神,我爸骄傲的夸耀,最重要的是他们给我的陪伴,玩耍,哪怕只有半天时间。

但是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去争,却争不来他们更长久的关爱。

我第一次见到朱晶晶时,也是我被判给我妈以后,我第一次去看望我爸的时候。

站在我爸新家的楼道里,我怔怔看着那些时日来,我最思念的父亲怀里正抱着一个陌生的孩子,手里拿个玩具柔情地哄着她笑,他在陪着她一起笑。

一股莫可名状的酸楚,苦涩,愤恨在我嗓子以下的空间里奔涌、咆哮。

直到那个陌生女人喊第三遍我的名字,我才把目光慢慢转移到她的身上。

她是个年轻女性,眼睛周围没有像我妈那样饱经风霜的划痕,眼神里也没有阅历留下的凌冽。陌生女人只是很平和地看着我,并没有因我的木讷而不耐烦,甚至她的嘴角还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像个邻家大姐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大姐姐,还有她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孩子,抢走了我的父亲。

“朝阳来进屋呀。”

我爸站在纤尘不染的客厅里,热情地招呼我,是像当年他招呼别人家的孩子来我家做客时那样的神态和口吻。

我不知道自己该迈进门去,还是逃离这里。

这时,他怀里的小孩子把目光也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困惑。

我站在门口和那个孩子对视,同时我想摒弃我脑海里混乱的念头……那毕竟只是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浸在他们的目光里,我一只腿迈进了房门。

这时,那孩子突然小嘴一别,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仿佛已经感知到,我是一个闯进她生活里的不速之客。哪怕在父亲眼里,我伸出手摸她脸颊时的动作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但她的躲闪和哭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拒绝。

人们说,婴孩的感知都很灵的。她大概是已经感觉到了,我在父亲面前乖巧腼腆的背后是被沉默掩盖的争夺欲和野心。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证明,我的确是她日后明媚的童年里一处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当我出现在她家的门口,她的快乐将戛然而止。

其实我很讨厌这种成为别人世界里一块阴霾的感觉,因为我自己会受伤。看着她们用咄咄逼人的眼光注视着你,然后关上房门躲避你,这种无声无息的恶意带来的划痕转身就会在我心底结痂,变硬,让那里慢慢形成一副由伤疤和血痂构成的面具。

当我戴上那副面具,有时候甚至可以骗过自己,忘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后来,我爸就不再让我去家里见他的家人了,因为事态恶化到朱晶晶一看到我踩进她家的地板就会哭闹不止。

不用再走进那个房子,这个结果正合我意,而且我也的确为得到这样的结果做了一些小小的设计。冲这一点,我也能理解朱晶晶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有时候,我也讨厌自己。

明明有最灿烂明媚的名字,却总活在阴郁晦暗里。


尾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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