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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未名 No Name

《怪奇物语》Eleven中心向 中篇小说 已完结


未名

No Name


这个秋冬之交我又回到小木屋时,看到屋门——那扇曾经把我和这个世界隔绝了一年多的门——已经倒在了台阶前。进屋时我踩在了门板上,它吱吱呀呀发出沉闷的呻吟。

“欢迎回家。”在我身后的Jim揉了揉我的脑袋。他扫了眼散乱的门口,然后对上我的目光,耸了耸肩:“至少我不需要再敲门了…”

想起了过去Jim回家时敲门“两声-一声-三声”的节奏。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Jim回来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解释过这有什么意义。有一次,我从摩斯电码里翻出了三个字母,然后我拿着电码表在他做早餐的时候凑过去:“两下、一下、三下,敲门声,‘I-E-S’。”

“什—你在说什么玩意儿?“Jim在翻锅里的煎蛋,顺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E。E是Eleven么?”我指着电码表给他看。

他看着我杵在他眼皮底下的表怔了好一会,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挡开我的手腕:“你个小鬼说的不多,想的可不少!”

我直勾勾瞪着他,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他居然敢叫我“小鬼”上……

1983年的一个寒夜,小镇警长Jim在镇外的林子里找到了我,或者说是我找到了他。林子里度过一个受过冻、挨过饿的冬天之后,我有了一张小床、一个可以藏身的小屋和一个家长。

最初我并不觉得他会一直陪伴我,刚进门我甚至觉得他可能会和当初给我做汉堡的大叔一样随时会离开。所以,我经常会在Jim正在别的房间时悄悄走到拐角盯着他在做什么,因为我害怕他会突然打电话叫人,或者突然被微笑着进门的女人瞄准脑门。

虽然后来我知道他比我还要紧张不会做那些让自己去死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养成了偶尔去偷瞄一眼他在做什么的习惯。


就在入住第一个星期,Jim很严苛地给我提各种要求,比如每天要准时加热晚餐,要保持房间清洁,或者要按时看课本完成识字作业然后等他回家看…但是没过多久后他自己都懈怠了监督,我们的生活规范逐渐放松成了一星期可以吃几次华夫饼、他几点就必须回家陪我吃饭跟我玩拼图给我讲故事和我们每天可以一起看多少部电影…不过还有三条一直保留着。这三条规定就像底线一样他要求我必须坚守:一、窗帘永远都要拉着;二、只有听到他的敲门声才可以开门;以及三…

“…第三,”Jim隔着桌子审视我:“绝对绝对不准私自踏出家门。”

他说过的话我总是懒得放在心上,毕竟他说过太多毫无意义、没有保证的话了。这些成年人就是这样,随意承诺,乱夸海口。但是他所有和“为了那个男孩”有关的话,我都会听进去。而这三条规定就和那个男孩有关。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个男孩叫Mike,他和他的三个好朋友就住在这片林子后的小镇上,他们几个跟很多普通男孩一样,喜欢看可怕的电视、打画面很假的游戏机,喜欢钻研奇奇怪怪的事物,还喜欢骑着单车去闯镇子里那些荒废的地方、建立自己的秘密基地。

大概是和他们呆久了沾染了点习气,我也会对稀奇古怪的东西产生过剩的好奇,这可没少让Jim伤脑筋,每次在他修理被我弄坏的家庭电器和精密用具的时候,他总要一边咒骂那个男孩Mike一边唉声叹气。

他会把罪过怪在Mike身上也情有可原:一是因为发现怎么说教我都没有用之后他就已经懒得再怪我了,怪带着我闯过学校电台室的男生反倒更容易触动我的神经;二是因为Jim很清楚,在我离开爸爸和那些阴冷冷的金属房间以后,Mike是方方面面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三是因为…Jim早就看穿了我搞这些破坏的本意是想找一个机会,我或许可以通过媒介使用感应能力再见到他。

“你们会再见面的。”

Jim一只手抱着那台老式调频收音机,一只手转着螺丝刀,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对蜷在沙发一角的我说,“过了这段危险时期,我会带你去找他的——但是!”看到我已经站了起来,他举起手里的螺丝刀:“但是!要过了这段危险时期。你在林子里游荡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些在他家附近还有在学校围栏外盯着的风衣人了吧,可别忘了他们拿枪对准你那些朋友时候的样子!”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不过……

“我也可以先杀了他们。”

看到Jim错愕、惊恐、愤怒地瞪大眼睛,我补充:“保护朋友。”

Jim看着我,并未为之所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出声;又张了张嘴,只是吐出一股被压制过的气流…

“听着,”最后他借着挥了一下拿着螺丝刀手的气力终于开口,一字一顿:“不准、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许、再、以任何理由、说——杀人!”

他真的发怒了,怒不可遏。他没再说别的直接把我赶进了自己的房间,从我身后重重关上了门。而在那之后,我们家那台调频收音机就再也没有修好。

不过在我真的有乖了点的隔天,他就搬回来一台电视机。

 

我第一次通过那台电视机感应到Mike的时候,我还不能很好地让这种联系稳定下来。

他家的地下室“小基地”,就在匆匆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我曾经睡过的书桌下,看到栅格布面的帷幔拉了起来,看到一团昏黄的光晕从帷幔的一道口逸散出来,看到了一个蜷缩在桌下的剪影……接着画面消失了。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喊他名字的声音已经怪异到吓坏了刚刚回家不明白发生什么的Jim,也没有意识到那时的自己有多狼狈——鼻血和满脸的眼泪混在一起滴哒掉落,牛仔裤上已经一片斑斑驳驳……直到Jim把我抱回到床上,就像一个爸爸对噩梦惊醒的婴儿那样在我耳边轻哄了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止住了抽泣。

“对不起,孩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对不起……”

 

*


真的会好起来吗?

 如果还能回到那个冬天就好了。

那年秋冬之交的一天,为了逃亡我在仓促中离开Mike的家,随后那些为爸爸工作的坏人们就包围了那里,从此我再也没能回去。

为了不被更多的坏人发现,我只能躲进树林。但只要确定坏人不在附近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走到树林边。

早晨,他经常穿着开襟卫衣或者夹克、天冷了换件毛衣,最先一个走出家门骑着那辆有个硌屁股后座的单车去跟他的朋友Dustin和Lucas汇合,我可以听到他们在路上插科打诨的叫骂声渐渐渺茫;直到天色放暗后他才会回去,然后随着房间里的窗帘拉上、灯亮起,白天的嬉闹立即就被关在他的房间之外。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Mike坐在那张书桌下隐隐约约的低语,但是我总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以至于时间久了,我开始怀疑这到底是我对他的感应还是我自己的错觉。

我越来越害怕会失去,不只是Mike,还有那个秋天我得到的记忆:一个小窝、几个朋友、一段冒险旅程和一个想要带我去冰雪舞会的男生……离开实验室的我不懂什么是女孩的生活,但是这些回忆对于我,远远比普通的生活来的珍贵。

“不能失去你。你们。”我捏着脏兮兮的蓝夹克衣角,低声嘟哝。

“啊你说什么?”

那个秋天,我们一起走在小镇郊外山崖边的下坡路上。就在刚刚,Mike差一点就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Dustin要了命。那时他已经跳下了悬崖,迎着他们喊声赶来的我看到这幕吓疯了。我不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什么,等到我恢复理智的时候,Mike已经平安落回到山崖上,那两个想要害死我朋友的坏人已经落荒而逃。

“嘘!你耐心听她说!”Mike突然停下脚步,一脸责备地示意Dustin噤声,“她刚刚用尽全力来救我们,现在没有力气大声讲话。”不理睬Dustin挥起双手诧异又无辜的样子,Mike转身盯住我的眼睛:“El,很快就到家了,能坚持吗?”

我注视着Mike的眼睛,感觉很温暖。我点了点头。

冰冷惨白的实验室里没有这种感觉:那里的地板是寒冷的;浸泡的水是寒冷的;爸爸的手也总是寒冷的……但是走进小镇的阳光里,睡在书桌下柔软的毛绒被里,沉浸在朋友傻兮兮的笑容里,我喜欢、更爱上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愿意为了一直拥有这种感觉做任何事情,任何我觉得自己能做得到、做不到的事情。

Mike半信半疑地和我对视了一会,才点点头继续我们回家的路程……

走到山下已经可以远远望到他们的学校时,他慢慢挨近到我身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会再白痴到让你失去我——”

我突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刷一下脸红:“我、我们,我是说,我们。”

“我知道。”

他也忍不住咧嘴笑了。我眼睛余光发现他背后的Dustin回过头停下脚步,他叹了口气,没克制住朝着Mike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于是我们笑得更久了……

 

那个冬季的一天,已经饿了很久的我追着一只松鼠爬到山坡上,等到我滚了满身泥抓着这道晚餐的尾巴往下走时,我望到很多女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漂亮裙子、男孩们穿着葬礼时样的衣服走进了学校的篮球馆。

原来中学场馆已经装饰一新,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冰雪舞会。

我忘记了要躲避坏人的事情,或者说有选择的忘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我走出树林,走进了小镇。

因为我还记得,我还有一个约要赴,有一个男孩还等着我和他跳舞。

 

天色渐晚,我蹲在学校外路牙边熄火的汽车旁,望着一对对衣着光鲜的女孩和男孩走进场馆,然后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裙子、破破烂烂的外套,第一次懵懂中品尝到了羞耻感的味道。

其实我不那么在乎人们会如何看我,我明白自己是一个怪女孩,而且我也知道无论我身上穿的如何破败不堪,也总有那几个朋友会在乎我。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原本应该是我赴一个漂亮约定的日子。

 

带着期待和焦虑,我一直寻找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都已经进了场馆,一个老师关上了场馆的大门,里面绚烂的灯彩和纷闹的歌声立即和外面静谧、萧索的冬日两隔。

他没有来。

他们一个人都没有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害怕会在这里想起一个已经消失的、永远来不了的人吧。

而那个人明明就站在这里。

 

我扶着一辆汽车的轮胎一点点站起,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我抬起头,原来是下雪了。

我转过身,慢慢走进校园灯光照不到的黑暗。

身后的篮球馆里传来了一阵阵的歌声,伴着洋洋洒洒的雪花……

Since you've gone I been lost without a trace
I dream at night I can only see your face
I look around but it's you I can't replace
I feel so cold and I long for your embrace
I keep crying baby, baby, please…[1]


*

 

一道道手电筒的灯光在黑暗中交错又分散,坏人们又开始在林子里搜察我的踪迹。

我一直跑啊跑啊,跑到了我过去都没有到过的密林深处,当再也看不见那些灯光了,我才蹲到一棵大树后,蜷起双腿抹起了眼泪。

起初我仍然担心会被人听到,只是咬着嘴唇低声啜泣,渐渐当我意识到在我的朋友心中Eleven已经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人会再在意我的生死,我的心绪战胜了顾虑,终于号啕大哭了起来。直哭得视野花了,嗓子哑了,倦意袭来,我才靠在树下坠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变成林子里的一只鹿,时而来到山涧饮水,时而蹦跳到崖后觅食。没有禁足室里冰冷光滑的地板,也没有书桌下昏黄温暖的壁灯,我披着一笼月光在溪边游游荡荡,这整座山林都是我的家,既没有牵挂,也无所谓羁绊。

自由的感觉真好。不需要听谁的话,不会被沮丧懊恼的父亲责罚,不会被坏人追杀,不必担心自己连累到别人,也不用挂念谁,没有可以不可以,没有应该不应该。我可以一跃而过茂密的灌丛,踱过没了膝节的溪流,去找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偷偷躲起来,这样藏一辈子…

就这样能一直做个无牵无挂的生灵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那声枪响,我可能就不必再从这么美好的梦境里醒来了。砰然一下,我应声卧倒进草丛里,蹄子无望地在空中踢着。

眼睛阖上之前,我看到一个人类扛着猎枪向我走来,快到眼前时,他抽出一把刀割断了我的喉咙…没有想到,我的生命、我的自由只有这么短暂。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冬日当头,我的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新雪。我起身抖了抖衣服,结果冷得直打哆嗦。望了望周围的蒙蒙雾气,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白皑皑的雪天真是冷,比在实验室的水箱里还要冷。

我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乱走着,突然一声枪响,惊动了周围的一群啼鸟。我站住脚抬头望着它们扑扇翅膀飞走,相反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人类的笑骂聒噪。我加快脚步蹿到有树丛遮挡的小土丘后,看到一个猎人正扛着枪向一只刚刚被射中的野兔走去。

我认出了那身皮衣,这是杀了梦里那个我的猎人。

“喂!”

愤怒积聚上头,我从土丘后跳下来,站在猎人的背后喊他。他闻声回过头,目光挪下来聚焦到我的眼睛,不知他转了什么脑筋,他咧开嘴笑了:“这种地方还有小孩儿?”

我冷冷地瞪着他。他发现我戒备地看着他手里的枪,便把枪扔下朝我走过来,每走一步,他都把身体略微下倾一点;每走一步,他腰际那把刀的刀鞘在我视野里都明显一分。

“别害怕孩子,看样子你在外面流浪很久了,一定是走丢了吧。你住在这个小镇里吗?爸爸妈妈呢?我能帮助你,别害怕,我……啊!啊!”

我用袖子抹掉了刚刚流出的鼻血。他的手碰到我的肩膀之前,静谧的空气里两声清脆的骨骼断裂,我扭折了他的一个臂肘和一个膝盖。我看着他蜷缩在地上抽泣连连,不停哀嚎、咒骂。

这样一定会引来更多的坏人。

我看着滚了积雪的尖石砸向他的额头,这个猎人砰地应声倒地。确定他已经不能动弹后,我拍拍身上的雪和泥,转身离开了。

我到现在也并不能确定杀了那头鹿的猎人就是坏人,而我当时那么做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自保,还是出于一个野蛮人暴力的本能,自己其实并没有想明白。后来当我再见到另一个猎人时,我又袭击了他然后出于本能地抢走了他身上的棉衣和帽子撒腿就跑,仿佛这已经变成了习惯。

 

吃过晚饭后,木屋的温暖顺着烟囱逸出。

“…我听完那两个猎人的抱怨马上就开车进了森林。”

Jim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修安置在屋外的警报机关。他很少能专心致志的做事情,他的话很多。“你知道、我后来、为了封住、他们的嘴、下了、多大的辛苦吗?”他用力扭着钢丝圈,牙缝里蹦词成句。

我蜷腿坐在沙发上俯视他的发顶,发现他的头发并没有真的那么茂密。

“你有听我说话吗,小女英雄?”Jim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瞪我。

“有。”

“我在说什么?”

“你说你封住了那两个猎人的嘴。”

“我是说——!好吧我刚刚是在说这个没错,但是我刚刚说的关键点在于你不可以再根据自己的好恶和是非标准轻易做什么,更不可以习惯性地用暴力解决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打骨折的那个猎人如果抢救不及时可能就再也不能谋生了?被你抢走大衣和帽子的那个猎人如果没有及时苏醒他可能会冻死在雪地里?一个人还有十年的房贷要还?另一个人还有三孩子要养活?他们……”

我瞅着Jim手中激动挥舞的扳手,更加思念起了在树林里的日子。那是我离自由最近的一段经历,虽然痛苦而艰辛,但却有最纯粹的自由,没有原则,无所拘束。

Jim看我无动于衷,气馁地把工具扔在了一旁倒在地上。

“算了,和你说多少遍你也听不懂。”他慢慢爬起身,叹口气,“无法无天,无拘无束……其实,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过。”

说罢,他走进了厨房。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

Jim红着脸批评、斥责我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不对的地方,我认为是他根本不理解我。

但是现在他不想管我了,我反而觉得自己确实做错了什么。

我跟着他走进厨房,看着他的背影,想开口道歉,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

“对不起。”

Jim的道歉来得猝不及防。他背对着我,把手撑在厨台上:“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为…为什么?”

Jim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苦笑,“我有个女儿,叫Sara,几年前她走了。能有我这样的父亲,她这辈子真的太可怜了。”Jim转身靠住厨台,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衬衫口袋,我猜他是想摸烟,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手抱了起来,埋住了他一直套在手上的那条奇怪的蓝色手链。

“…在我失去我的女儿Sara以后,她的妈妈不能接受这种离别,几天几夜的不吃饭也不睡觉,我和殡仪馆来的人谈论安葬女儿的事宜时,孩子妈妈从房间冲出来打了我,说我根本没有在意过Sara的感受,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那时候我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因为想给自己辩白,因为郁积了悔恨,我也向她发了火…那次争吵之后,我们选择了离婚。”

他停了一下,可能是想等我问些什么,我没有开口,他只好继续。

“现在想来,她的妈妈应该是对的。我在大都市里当警察,每天都一心扑在案子上,从来没有为了多陪她一点做过什么努力。我想在回家以后给Sara最好的父爱,但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总是不在。我们的沟通永远滞留在浅薄的表面。而直到要面对你,”Jim伸手指了指我,“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并没有一个父亲的觉悟,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她想要什么,我能给予什么。”

Jim注视着我说:“对不起,El,也许我应该学着去理解…”

我似懂非懂,只抓住了几个关键点然后脱口而出:“我想要的是去见Mike。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带我去见他?”

Jim那一瞬间的表情好像我们所有的进展都回到了起点。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对牛弹琴的绝望,然后一只手用力拍上额头,而他一拍额头我就容易产生抵触情绪。

我还没等他发火就先窜起一股沮丧感。我掉头就走,在他还没有开口前就砰地一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真不明白他道歉的真正意义在哪里。

 

那次对话之后,Jim没有再和我提起他的歉意或者他女儿的故事。

我心里总是念想着Mike,认为他是我继续走下去的全部动力,可却一直没有理解Jim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我对自由空气的渴望已至极限,下定了决心出逃,我仍然认为自己只是脱离了一个束缚过我的地方罢了。

后来那个爱骑单车的男孩也不再是我的动力后,我为了找到新的活下去的方向寻寻觅觅,走过了很多地方,终于也见识到了研究所、森林和小镇以外的世界。

从此以后我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新奇,而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都努力不把生活过成熟悉的状态、也努力不去想那些熟悉的人的模样。我甚至故意忘掉过去教育我的条条框框,所有的规矩和约束统统都变成了垃圾,这正是我想要的自由。

可是每逢我有凌驾于命运上的暗喜时,我的心底总是会回荡起一个遥远的声音说:Eleven,不可以再根据自己的好恶和是非标准轻率行事,不可以轻易用暴力解决问题……

我恨自己总是想起这个声音,却总是听从这个声音。

 

有天晚上,和一群带着我流浪、放肆的同路人在潮湿的废旧仓库里熟睡后,我又听到了Jim的声音。

“是我。我这里遇到了一些麻烦暂时还回不去,等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会好好解释给你怎么回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我亏欠了你太多。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失去你……”

“我很快就会回家了。”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像一个迷失的羊羔一样绝望。我从床上坐起身,把头埋进了Jim曾经送给我的衬衫才没有惊醒其他的人。

哭泣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很快就会回家了。

 

*

 

汽车的轮胎撞上了一块石头,一番颠簸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我睁开眼睛,窗外夜色幽谧,两道白惨惨的灯光照亮了车前雨过的泥泞。

“又做梦了?”

我循着声音向左望,Jim Hopper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时而看路时而望着我,嘴角带着浅笑。我扭了扭脖子,全身麻酥酥的很不自在。

 “没有,就是这样睡不舒服。我们…快到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把上身重量都压在自己倚着窗的胳膊上,没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和Jim的如出一辙,形成对称。

“嗯哼。到了。”

下车后Jim去后备箱取东西,我径直向木屋的门廊走来,那扇曾经把我和这个世界隔绝的屋门已经倒在了台阶前,我踩在门板上,它发出了沉闷的呻吟。

“…至少我不需要再敲门了,”Jim站在我身边揉揉我已经齐肩的头发,咧着嘴笑,“那段经常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光啊。”

我没有笑。他的笑话我还是抓不到点。

Jim有些尴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而并不气馁,他重抖精神:“来吧,咱们一起让家恢复原样!”

 

经过那场我的同伴与魔鬼对抗的争斗后,这座本就不太整洁的木屋已经破败得难堪入目。与其说我们在打扫战场,不如说我们在重建家园。

寒冷的秋夜,Jim脱下外套、卷起袖管,拿出从后备箱带回来的工具,开始对房间的门窗修修补补。我看着一地狼藉,翻出了很久以前用过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清扫地面,不时把一些破损的、没有破损的家里物件规整到不同位置,其中包括一把丢在地上的炉火棍…“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懂制造混乱的存在。”我一边打扫一边默想。

“啊见鬼!”

正抱起那一沓研究所调查文件的我听到身后的一阵剧烈碰撞和紧随其后的咒骂。我下意识地丢下了那些资料转身跑到Jim身边,看到他咬着牙抱住自己的右手,一屁股坐在门板上,忍痛忍得脸色都白了。

我凑近了才发现他的右手掌已经鲜血淋漓,一节染着血的钢钉扎在掌心。我想帮他拔掉,他推开我默然示意我不要插手,然后慢慢抓住钢钉露出皮表的部分,嘶吼着把钉子拔了出来,我看着他痛极了的前仰后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响才想起把他从门板上扶起带回屋内坐下。

他在努力逼出伤口中的脏血,我转身去搜找纱布和酒精……

“我真的是老了。”身后,他叹口气。

坐下来给Jim包扎伤口的时候,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我专心开拓着新的技能领域,他沉思着新阶段的人生问题。突然,身后的无线对讲机传来了一段模糊不清的声音信号,信号逐渐变强…“…最后我说服了我姐姐Nancy,她来开车。我们现在就去找你们…El!你能听到吗?我今晚就要来见你!”

Mike的兴奋穿过一阵嘈杂的噪音传递过来。那一头寂静下来后,我和Jim面面相觑。

Jim张了张嘴,可能本想叹口气的…“你看我干嘛,血又要渗出来了。”

我继续包扎,低下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掌已经被我包得像日本饭团一样,取代紫菜的是渗出的血。

“那小子真是很混,什么都敢做,什么地方都敢闯,”我抬眼瞪他,Jim吃吃地笑着摇头:“唉,有点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抿了抿嘴,忍不住开口说:“你才不是Mike。”

Jim仰起头哈哈大笑,没伤到的那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这个动作让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串蓝色麻绳手链,手链上不小心沾到了污血,血色斑驳点缀了上去。

我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这条手链,现在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它并不像是一条真正的手链,倒是很像一条……

“这是Sara生前很喜欢的辫绳。她没了以后我就一直留着。”Jim发现我在注视他,牵起嘴角给了我个干瘪的笑容,然后扬起眉毛叹了口气:“我老啦,忘性大,丢了很多珍贵的东西。而这个,”他晃了晃手腕,“我必须留着,所以干脆就系在手腕上…”

我包扎好了他的手掌,坐回到沙发里看着Jim。他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可是我听着很舒服,很心安。

Jim看着那条手链,看了好一阵,然后又看着我,“…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怎么能丢了?”

我只是看着他。然后和Jim对视久了,我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笑够以后,Jim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抖擞精神,瞪大眼睛:“说到这个,给你聊聊我去年冬季去找你在林子里的线索时,是怎么骗过你的那个混帐‘侦探’小子和他那几个混帐队友的吧!”

我瞬间就不想笑了……

 

继续处理那块坏掉的门板时,我听到了林子里汽车车轮碾过杂草石子的声音,我站起身,两道车灯朦胧的灯光在密林深处隐约可见。

Jim习惯性地挠了挠我的头:“我早就说过,会好起来的。”

       

懒得理他。我一边跑下阶梯准备去迎接刚刚下车的人,一边再系紧一次刚上手腕的手链。

最心爱的东西,可不能丢了。

 

(全文完)

 

 

____

后记:随着年龄愈长,对少年时代就愈向往。香港最冷的一天,我跑到楼下的星巴克蹭着热气和半小时的网终于写完了本文最后一行。一个月里断断续续的写作,思绪混杂,最想表达的很简单就是对小十一这个角色无限的爱。

总觉得因为剧集篇幅有限和表达侧重点不同,她的故事讲得还不够。可是在我脑补了近九千字后,我依然觉得,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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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歌词选自警察乐队1983年5月发行的单曲“Every Breath You T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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